“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蓝溪底的石佛彻底崩了,碎石顺着水流往废墟这边冲,像场小洪水,浑浊的水流裹着碎石、枯木和水草,转眼间就淹到了井台边。火遇到水,发出“滋啦”的巨响,白色的蒸汽腾腾地往上冒,很快就遮住了整个废墟,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水流的“哗啦啦”声和火被浇灭的“滋滋”声。阿九在蒸汽里,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似的,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巨大的莲花幻影——花瓣层层叠叠,白得发亮,比之前在横洞水道里见到的还要清晰,幻影慢慢合拢,像要把整个废墟都包进去,又像一个巨大的茧,在孕育着什么。阿九突然明白,这是新的驿站地基,是下一个循环的开始,虽然他用自己的一切盖掉了旧的怨念,但只要还有人经过这里,只要还有“货郎”,循环就可能重新开始,可他已经尽力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蒸汽慢慢散的时候,蓝溪的水也退了,废墟又露出了真面目,只是这次比之前更干净了,瓦砾堆被水流冲平了,烧焦的木头和人皮残片被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只布鞋还在原地,孤零零地立着。鞋帮上用血写着“丙十”两个字,是他之前被烫伤时流的血,现在已经发黑、发硬,像刻在上面似的。阿九已经变成了灰,那些灰被水里的筋络(不知道是莲茎还是血管,又细又白,像蚕丝)勒成了一条线,细细的,像根透明的绳子,慢慢钻进了布鞋里,不见了踪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布鞋突然动了,没有脚穿着,却自己立了起来,往前挪了半步,踩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鞋印,鞋印里立刻冒出细小的莲根,青绿色的,像头发丝,很快就长出了小莲叶,圆圆的,像铜钱,又像之前莲瓣的缺口形状。“啪!”鞋里的莲苞终于全开了,淡粉色的花瓣层层展开,中间坐着个拇指大的女人头——头发乌黑,脸苍白得像纸,眼窝是空的,却偏偏透着股熟悉的轮廓——那眉骨的弧度、嘴角的纹路,分明是缩小版的阿九!女人头的眼睛突然睁开,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却精准地“盯”向阿九骨灰钻进的方向,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货郎——头还我!”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清晰,像指甲在刮铜镜,刮得人耳膜发疼。
她想从鞋里爬出来,细弱的胳膊撑着花瓣,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被一根青绿色的莲茎缠住了腰——那莲茎是从鞋印里长出来的,细得像棉线,却韧得扯不断,一端拴着她的腰,一端扎进鞋里,像根看不见的锁链。女人头生气了,小嘴一张,露出两排米粒大的白牙,一口咬在莲茎上,“咔嚓”一声,莲茎断了,乳白色的汁液从断口处渗出来,滴在花瓣上,像眼泪。
她从鞋里滚出来,落在地上,像颗小小的石子,滚了几圈,停在鞋印旁。接着,她慢慢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笑,和阿九之前在铜镜里看到的笑容一模一样,连左耳边那颗米粒大的痣都清晰可见——那是阿九独有的痣,现在却长在这颗女人头上。她就这么笑着,盯着那只布鞋,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镜头慢慢拉远,离开这片死寂的废墟,顺着蓝溪往下游飘——三里地外,是片刚开垦的荒地,几个工匠正光着膀子搭新棚,木桩往地里砸的声音“咚——咚——”响,节奏不快不慢,正好和四更天的更梆声重合。新棚的框架已经搭得差不多了,茅草铺在屋顶上,像给棚子盖了层黄布,棚子门口的门槛刚钉好,还带着新鲜的木屑味。
最后一根木桩被工匠们合力砸进地里,“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上的土都颤了颤。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小女孩抱着个空木盆,慢慢走到新棚的门槛旁坐下——木盆是柳木做的,边缘缺了个口,和阿九第一次见到莲嫂时抱的盆一模一样。盆里只有一滴水,亮晶晶的,像颗小珠子,水面上漂着一瓣白莲花,花瓣背面用暗红的颜料写着个“救”字,这次不是反写的,是正的,笔画工整,像有人精心描过。
小女孩就这么抱着盆,坐在门槛上,眼睛盯着远方,像是在等什么人。远处的小路上,一个挑着胭脂担的货郎正慢慢走来,担子“吱呀——吱呀——”响,和阿九当初挑担的声音一模一样。货郎走得近了,能看见他肩上的扁担是枣木做的,担盒是朱红漆的,上面描着缠枝莲纹样,有的地方漆皮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原色——这分明是阿九的胭脂担!
货郎远远看见小女孩怀里的盆莲,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他继续往前走,脚下突然一滑,像是踩在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上,紧接着,脚踝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是一只手,从地里伸出来的,皮肤苍白,指甲盖涂着鲜艳的朱砂胭脂,红得像血,和阿九胭脂担里卖的那款一模一样。
那只手紧紧咬着货郎的脚踝,像当初蓝溪里的女人头一样,不肯松开。货郎吓得想跑,却动弹不得,只能低头看着那只手,看着远处小女孩怀里的盆莲,听着新棚旁工匠们砸木桩的“咚——咚——”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挑担胭脂,远远看见那盆莲,脚下一滑,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咬住了我的脚踝。”
更新时间:2025-11-06 07:3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