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作呕。
林念坐在冰冷的长椅上,身上还穿着那件过年的新衣。
衣服上沾着点点血迹,是爸爸的,还是奶奶的,她已经分不清了。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盘旋。
除夕夜,灭门惨案。
凶手,是她的妈妈。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她的心上。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林念同学,是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林念还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别害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林念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察叹了口气。
“你妈妈……陈静,她什么都不肯说。”
“我们检测了那盘鱼,里面含有剧毒的氰化物,是早就预谋好的。”
氰化物。
林念在化学课上听过这个词。
剧毒,入口即死。
妈妈是从哪里弄到这种东西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警察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有些不忍。
“我们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你仔细想想,你妈妈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异常?
林念拼命地回忆。
妈妈一直都很“正常”。
温顺,沉默,逆来顺受。
每天围着厨房和丈夫孩子转,是典型的家庭主妇。
如果非要说异常……
就是她最近,好像比以前更沉默了。
有时候,林念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念问她,她也只是笑笑,说自己有点累。
当时林念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她让我打开她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
林念鬼使神差地,把妈妈最后那句话说了出来。
“活下去。”
警察的眼睛亮了一下。
“床头柜的抽屉?”
他立刻起身,打了几个电话。
林念被带到了一个临时的休息室。
有女警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先休息一下。
她捧着水杯,指尖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
就算奶奶和大伯母一家人对妈妈不好,爸爸也总是偏袒他们。
可他们罪不至死啊!
还有那些堂弟堂妹,他们还那么小,他们做错了什么?
妈妈怎么能下得去手?
她还是那个抱着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做小裙子的妈妈吗?
林念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血淋淋的亲情,一半是冰冷的、无法理解的现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还是刚才那个警察。
他的表情很复杂。
“林念同学,我们在你妈妈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密封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个陈旧的、已经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没有字。
“这是什么?”林念颤声问。
“我们打开看了,里面是一份二十年前的……死亡证明。”
警察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死者,陈晴。死亡原因,农药中毒,意外身亡。”
“陈晴?”
林念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我们查过了,陈晴,是你妈妈陈静的亲妹妹。”
妹妹?
林念愣住了。
妈妈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外公外婆走得早,林念一直以为妈妈是孤身一人。
“这……这跟我妈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
警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在信封的夹层里,还发现了这个。”
他拿出另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被撕碎后,又被小心翼翼用胶带粘起来的报纸。
报纸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但标题,依然清晰可见。
《乡镇企业改制现纠纷,女工误服农药酿悲剧》。
林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报纸。
报道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二十年前,一个叫“宏发纺织厂”的乡镇企业在改制过程中,因为股份分配问题引发了员工不满。
其中一名叫陈晴的女工,在与厂领导争执后,情绪激动,误服了厂里用来杀虫的农药,不治身亡。
最后,此事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厂方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了家属一笔钱,事情就不了了之。
而那个宏发纺织厂的厂长,那个在报道里,对陈晴之死表示“沉痛哀悼”的人……
名叫,林国栋。
是她的爸爸。
轰!
林念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一把抢过那张报纸,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国栋……
爸爸……
怎么会……
“这不可能!”
她尖叫起来,“这一定是搞错了!我爸他……”
“我们已经初步核实过了。”
警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同情。
“二十年前,你爸爸林国栋确实是宏发纺织厂的厂长。而那个纺织厂,就是你奶奶和你大伯他们家,联合开办的。”
“也就是说,你爸爸一家人,都曾是那个纺织厂的股东。”
信息量太大,林念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妈妈的妹妹,陈晴。
爸爸的工厂。
一场二十年前的“意外”死亡。
一场二十年后的灭门惨案。
这些线索,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一个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所以……我妈妈她……是为了给她妹妹报仇?”
林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目前来看,这是最大的动机。”
警察的表情凝重。
“但我们还缺少最关键的证据,证明当年的事,并非意外。”
“你妈妈她,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林念同学,现在,唯一能让她开口的人,可能只有你了。”
林念瘫坐在椅子上。
让她去见妈妈?
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是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残忍,还是……理解她二十年的隐忍和仇恨?
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不是家。
是一座用谎言和鲜血堆砌起来的坟墓。
她的爸爸,不是那个老实本分、有点窝囊的好好先生。
她的妈妈,也不是那个温柔贤惠、逆来顺受的家庭主妇。
她在除夕夜失去了一切。
却也在这一夜,被迫看清了一切的真相。
“我想见她。”
良久,林念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
“现在就带我去。”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
陈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腕上还带着手铐。
她的额角贴着一块纱布,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但她的眼神,依旧是平静的。
看到林念进来,她那死水般的眸子,才终于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林念也在看着她。
这是惨案发生后,母女俩第一次这样对视。
隔着一张冰冷的铁桌,她们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为什么?”
林念开口,声音嘶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留下那些东西?”
她以为妈妈会继续沉默。
但陈静却开口了。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不能让你,一辈子都活在仇人的家里,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
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狠狠扎进林念的心里。
“所以,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
“我爸他……他真的害死了我小姨?”
陈静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害死?”
她摇了摇头。
“比那更残忍。”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审讯室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仿佛陷入了二十年前的回忆。
“你小姨她,不是误服农药。”
“她是被人,活活灌下去的。”
更新时间:2025-11-06 07:3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