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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记忆贩卖者

>我靠贩卖记忆为生。

>富豪们购买我的童年、青春和爱情,在衰老大脑里重温鲜活的悸动。

>直到我在某位客户的记忆碎片里,看到了凶案现场。

>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血腥场景。

>更恐怖的是,墙上的挂钟,分明是我家客厅那一只。

>我疯狂翻找所有购买者的资料。

>当翻到第三十七位客户档案时,指尖停在他植入记忆后的行为变化报告上:

>“开始对栀子花香产生病态迷恋...”

>“出现午夜磨刀的习惯...”

>“受害者家中均发现栀子花标本...”

>那是我母亲最爱的花。

>而这位客户,上周刚预约了提取我全部记忆的“终极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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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血案迷踪

手术室的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躺在记忆提取椅上,感受着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骨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有一种更隐蔽、更令人作呕的甜腻——神经传导液混合着旧金属的味道。每一次提取,都像是一次缓慢的凌迟。

“陈先生,放松,我们开始提取编号X-7的记忆片段。”冰冷刻板的女声从头顶的扩音器传来,是那个永远戴着口罩、眼神像玻璃珠一样的护士长。她隔着厚厚的无菌玻璃操作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跳跃,精准得像一台机器。

“嗡——”

轻微的震动声贴着我的太阳穴响起,两根细如发丝的探针无声无息地刺破了皮肤,深入脑组织。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酸胀感瞬间炸开,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顺着神经通道疯狂啃噬。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去对抗大脑内部那更庞大、更无法抗拒的剥离感。

眼前的光线扭曲、旋转,瞬间被汹涌而来的画面淹没。

- 那是我的记忆 -

阳光灿烂得晃眼,带着初夏特有的、饱满的热度,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得近乎粘稠的香气——栀子花。大朵大朵的白花,在浓密的绿叶间肆意绽放,花瓣肥厚,边缘微微卷曲,像婴儿柔嫩的脸颊。母亲的身影就隐没在这片浓烈的白色花影里。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印着淡蓝色小碎花的棉布裙子,蹲在花丛旁,小心翼翼地剪下几枝开得最好的。

“默默,快过来!”她抬起头,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温暖,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她朝我招手,手里拿着刚剪下的栀子花,花茎还滴着清亮的水珠。她的声音穿过时间的尘埃,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焦躁的魔力。“闻闻,多香啊!”

画面是如此清晰,母亲指尖沾上的泥土,花瓣上细微的脉络,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的金色光点……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生命最原始的温度和触感。那是被时间精心打磨过的珍宝,是我贫瘠生命里最珍贵的矿脉。

然而,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力量,像无形的巨大吸盘,正贪婪地附着在这温暖的画面边缘,粗暴地撕扯着。那股力量属于别人,一个用金钱购买他人生命的富翁。我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正被硬生生地抽离、压缩、打包,即将运往一个陌生的、衰老腐朽的容器。一种巨大的恐虚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我,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

“滴——提取进度87%...90%...95%...”

扩音器里冰冷的电子音无情地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属于我的过去。视野里的阳光、栀子花、母亲温暖的笑容开始剧烈地晃动、模糊,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它们被那股强大的外力拉扯着,扭曲变形,色彩迅速褪去,只留下灰白的残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完全陌生的、阴冷的碎片,如同深海中的幽灵,毫无征兆地撞入了这片正在被剥离的温暖记忆里。它像一块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碎玻璃,猛地扎进了我的意识!

没有阳光,没有花香。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视野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污浊的、沾满油渍的毛玻璃。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散发着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是血,大量新鲜血液的味道,混合着内脏破裂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这味道浓烈到几乎有了实质,黏糊糊地糊在鼻腔和喉咙深处。

在这片混沌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气味中,唯一清晰的,是声音。

“嗬...嗬嗬...”一种非人的、濒死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像破风箱在艰难抽动,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液体呛咳的咕噜声。这声音近在咫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绝望,仿佛生命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从喉咙里挤压出去。

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这不是我的记忆!这血腥,这垂死的哀鸣,这纯粹的恶意和黑暗,绝不可能是我的!

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黑暗中某个方向,似乎有一小块微弱的光源。光源映照出的轮廓……那线条,那隐约的弧度……

嗡的一声,大脑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那轮廓,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是我家客厅那个老旧的、笨重的挂钟!那只陪伴了我整个童年,钟摆走动时总是发出低沉而安稳的“咔哒”声的挂钟!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地狱般的景象里?

“滴——提取完成。记忆片段X-7已成功上传至客户‘周兆麟’先生私有云库。本次服务结束。感谢您的配合,陈先生。”

扩音器里传来的结束语,像一把冰冷的刀,斩断了记忆的洪流,也把我猛地拉回了冰冷的现实。探针无声地缩回。那股被强行抽离的酸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虚脱,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一块。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侧过头,对着冰冷的金属地面干呕起来,除了酸涩的胆汁,什么也吐不出。

“陈先生?您还好吗?”护士长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隔着玻璃,她那张被口罩遮住的脸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我无法回答。喉咙像是被那浓烈的血腥味彻底堵死了。眼前还残留着那片粘稠的黑暗,耳边还回荡着那垂死的“嗬嗬”声,还有……那只挂钟的轮廓!那是我家客厅的挂钟!它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恐怖的场景里?那个客户周兆麟……他的记忆里,怎么会有我家客厅的东西?还有那血腥……那濒死的声音……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缓慢而清晰地缠绕上我的脊椎:那个凶案现场,是真的吗?它发生在我家?什么时候?为什么我毫不知情?周兆麟……他到底是谁?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做了什么?!

“周兆麟……”我艰难地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护士长操作台前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客户隐私受最高级别保护协议约束。请尽快离开准备区,下一场提取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

隐私?保护?去他妈的协议!

我挣扎着从冰冷的提取椅上撑起发软的身体,双腿打着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血腥味和挂钟的轮廓在我脑中疯狂盘旋,像两只嗜血的苍蝇。周兆麟……这个名字像一个烙印,深深烙在了我的恐惧之上。我必须知道!必须知道他到底买走了我的什么!那黑暗中的挂钟,是巧合?还是……某种指向我的恐怖坐标?

离开那个充满消毒水冰冷气味的提取中心,城市傍晚的喧嚣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我骨髓里的寒意。悬浮车流在高耸的玻璃幕墙间无声穿梭,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编织出迷离而虚幻的光网。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我仿佛嗅到了那个记忆碎片里浓重的血腥,还有周兆麟这个名字带来的无形压力。他就像一个潜伏在阴影中的猎食者,而我,似乎成了他锁定的目标。

回到我那间位于城市底层“蜂巢”公寓的狭小房间,我立刻反锁了门。老旧的门锁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房间里的空气沉闷滞涩,混杂着廉价速食餐盒和灰尘的味道。我打开那台嗡嗡作响、外壳发黄的二手光脑,幽蓝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我苍白的脸。

手指因为残留的惊悸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而微微颤抖。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瞳孔深处,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记忆库公司内部系统的防火墙像一层层冰冷的钢铁闸门。我屏住呼吸,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一行行复杂的指令流泻而出。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滴在油腻的键盘上。每一次防火墙的警报在意识深处闪烁红光,都让我的心脏骤停一秒。那个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和挂钟的轮廓像紧箍咒一样勒着我的神经。周兆麟……我必须撕开他的伪装!

“滴——”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提示音,如同天籁。最后一道加密闸门无声滑开。

“客户:周兆麟。权限:VVIP-7(最高级)。”冰冷的字符在屏幕上浮现。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就是这个名字!购买了我母亲栀子花记忆的富翁!那个在我记忆中投下血腥阴影的幽灵!

我迅速点开他的档案。基础信息栏快速滑过:周兆麟,年龄67岁,兆麟集团创始人,福布斯常客……这些金光闪闪的头衔此刻在我眼里如同墓志铭。我直接拉到了最关键的栏目——“植入记忆源档案”。

“记忆源提供者:陈默。”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下面是一长串令人窒息的数据列表:

> **记忆片段X-1(童年):** 母亲怀抱的温度感(已融合度87%)。植入日期:2047.3.12。

> **记忆片段X-3(童年):** 第一次独自上学路径识别(已融合度92%)。植入日期:2047.4.5。

> **记忆片段X-5(少年):** 校园操场阳光下的奔跑感(已融合度79%)。植入日期:2047.5.18。

> **记忆片段X-7(童年):** 母亲与栀子花关联场景(含强烈嗅觉记忆)(已融合度95%)。植入日期:2047.6.10(今日)。

> ……

一条条,一列列,全是我生命中最私密、最珍贵、最柔软的角落!它们像被解剖的标本,赤裸裸地陈列在这个陌生老头的数据库里!尤其是X-7,那带着母亲体温和栀子花香的片段,融合度高达95%!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兆麟几乎完美地“体验”了那一刻我的全部情感!那阳光的温度,母亲的微笑,栀子花的香气……他像一个卑劣的窃贼,在衰老腐朽的躯壳里,贪婪地吮吸着我生命中最鲜活的汁液!

愤怒和恶心如同岩浆在我胸腔里翻涌,几乎要烧穿理智。我死死咬着牙,牙龈生疼,才勉强压下砸碎光脑的冲动。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继续向下疯狂滚动。

后面还有更多,更深入!我的初恋悸动(Y-2),第一次拿到工资的喜悦(Y-5),甚至……我父亲葬礼上那种撕心裂肺的麻木感(Z-1)!这些构成“陈默”这个人的基石,这些定义了我之所以为我的情感烙印,全都被明码标价,被这个叫周兆麟的老头像收集邮票一样,一片片买走、植入、融合!

他不仅仅是在购买记忆,他是在蚕食我的生命!用我的过去,滋养他行将就木的躯壳!

视线扫到档案底部,一行加粗、闪烁着猩红警示标志的最新记录,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眼球:

> **预约状态:活跃。**

> **预约项目:终极套餐(代号‘涅槃’)。**

> **内容:提取并移植供体陈默全部剩余记忆(包括深层潜意识及情感核心)。**

> **预约执行日期:2047.6.17(一周后)。**

> **状态:已支付全额定金。协议锁定。**

“全部剩余记忆……深层潜意识……情感核心……”这几个词在我眼前扭曲、放大,散发着不祥的猩红光芒。“涅槃”?真是讽刺!用我灵魂的彻底湮灭,来换取他腐朽生命的虚假“重生”?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愤怒。他想把我彻底掏空!变成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情感、甚至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一周后……就在一周后!

就在这绝望的冰封时刻,我的目光被档案右侧一个不起眼的链接吸引——行为观察日志(仅供内部安全评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几乎是扑过去点开了它。

日志窗口弹出,密密麻麻的记录条目像冰冷的子弹扫射过来:

> **日志日期:2047.3.15(植入X-1后第3天)**

> **观察员:S-07**

> **记录:** 对象周兆麟首次表现出对“栀子花”气味的异常关注。要求在其所有居所及办公室内大量布置新鲜栀子花束。对人工合成的栀子花香精表现出明显厌恶,要求必须为“带有泥土和晨露气息的真实花朵”。

> **评估:** 可能为记忆融合初期引发的感官偏好投射,需持续观察。

> **日志日期:2047.4.10(植入X-3后第5天)**

> **观察员:S-07**

> **记录:** 对象贴身管家报告,连续三晚在凌晨1点至3点期间,听到主卧套间内传出清晰的、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疑似刀具打磨。次日检查未发现异常刀具。对象否认相关行为,情绪略显烦躁。

> **评估:** 疑为深度睡眠中的无意识行为或记忆融合引发的轻微神经官能症状。建议增加夜间生理监测。

> **日志日期:2047.5.25(植入X-5后第7天)**

> **观察员:S-11**

> **记录:** 对象私人安保主管提交异常报告:对象近一周内三次在无预约情况下,深夜独自驾车前往城南旧工业区(非其产业范围),停留时间约1-2小时。车内监控显示对象全程沉默,眼神异常专注,似在观察或寻找特定目标。目的地区域监控覆盖不全,具体行为不明。

> **评估:** 行为模式偏离基线,动机不明。可能与植入记忆引发的探索欲有关?风险等级上调至黄色(需关注)。

> **日志日期:2047.6.5(近期)**

> **观察员:S-07**

> **记录:** 对象私人医生报告,对象近期对“血腥气”表现出一种矛盾态度:公开场合表示厌恶,但在其私人收藏室(存放有古董兵器)停留时间显著增加。一次小型收藏品鉴赏会上,对象对一把17世纪欧洲剥皮刀的保养状态(提及“血槽清理得非常干净”)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并反复抚摸刀身。

> **评估:** 倾向性变化明显。结合近期社会新闻(城南旧工业区发现无名男尸,死状可疑),存在潜在关联性联想。风险等级上调至橙色(高度关注,建议启动深层心理扫描)。

一条条记录,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在我眼前组合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栀子花的病态迷恋……午夜磨刀的诡异习惯……深夜徘徊在旧工业区……对血腥和剥皮刀的异常兴趣……

最后一条记录日期是6月5日,后面紧跟着一行鲜红的加粗字体:

> **关联事件:** 经内部安全数据库交叉比对,确认对象周兆麟近期深夜前往的城南旧工业区坐标点,与本市警方未公开的连环凶案(编号:S-107系列)前三起受害者尸体发现地点,存在高度空间重叠(误差半径<50米)。受害者共通点:现场均遗留有新鲜或干燥的栀子花标本(品种鉴定与对象偏好品种一致)。

> **紧急评估更新:** 风险等级:深红(极度危险)。建议措施:立即终止所有记忆服务协议,启动最高级别隔离观察,并通知相关执法机构。**(注:该建议已被管理层否决,理由:证据不足,客户VVIP-7级豁免权。)**

“S-107系列……栀子花标本……”

嗡的一声,我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巨大的轰鸣声填满!那个血淋淋的记忆碎片——浓稠的黑暗、刺鼻的血腥味、垂死的哀鸣……还有那只我家客厅的挂钟轮廓!它们不再是孤立的恐怖画面,瞬间被这条记录赋予了冰冷而确凿的指向性!

周兆麟!是他!他不仅购买了我的记忆,他更在利用我的记忆!利用我母亲最爱的栀子花作为他的杀戮标记!利用我记忆里的场景——甚至可能是我童年时的家!——作为他实施暴行的舞台?!

那挂钟!它出现在凶案现场,根本不是什么巧合!那是我的记忆!是我被植入到他脑子里的记忆场景!他在复刻我的过去,用最血腥的方式!

“终极套餐……一周后……”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他不仅仅是要掏空我,他还要彻底占有我的一切!用我全部的记忆,包括那些连我自己都未曾清晰触及的潜意识角落,去喂养他体内那头名为“周兆麟”的、正在被我的记忆扭曲异化的怪物!当他完成“涅槃”,当“陈默”的记忆和情感核心完全覆盖他衰老的意识时……他还是周兆麟吗?或者说,他会变成一个拥有周兆麟的财富和权力、却披着“陈默”记忆外壳的……什么东西?

恐惧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行动!在他完成“涅槃”、在我彻底消失之前!我要找到证据,找到他无法抵赖的铁证!那个挂钟……如果那真的是我家客厅的旧物……如果它真的出现在某个凶案现场……

一个名字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李正阳!那个曾经因为追查一桩涉及记忆移植技术丑闻而被踢出警队的老刑警。他是唯一一个可能相信我,并且有能力帮我的人!他私下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旧货店,那是他收集情报和保持联络的据点。

时间不多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我猛地关闭光脑,幽蓝的光芒瞬间熄灭,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周兆麟的阴影笼罩下来,庞大而无形,但我必须撕开它!为了我那被玷污的记忆,为了那些成为栀子花标本下亡魂的陌生人,也为了……我自己仅存的那点存在。

3 记忆牢笼

城南,旧工业区。这里曾是城市轰鸣的心脏,如今只剩下钢铁的残骸和无声的荒凉。巨大的废弃厂房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锈迹斑斑的管道扭曲攀爬,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风穿过这些钢铁废墟,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碎纸片。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潮湿的腐败气味。

我压低帽檐,竖起夹克的领子,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快速移动。脚下是碎裂的水泥块和纠缠的废弃电线,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李正阳给的坐标精确得令人心惊——正是周兆麟行为日志里反复出现、并与前三起凶案抛尸地点高度重叠的区域。

越靠近目标,那股萦绕不散的味道就越清晰。不是铁锈,也不是机油。是花香。一种在废墟中显得极其突兀、甚至带着诡异甜腻的香气——栀子花。浓烈得令人头晕。它顽固地钻进我的鼻腔,瞬间与记忆中母亲花园的芬芳重叠,却又被眼前这死寂的荒凉扭曲成一种不祥的符号。周兆麟病态的迷恋,那些受害者身旁的标本……这香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脚踝。

转过一个巨大的、倾倒的金属反应罐,眼前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一堆建筑垃圾和废弃的工业零件杂乱地堆放着。而那浓得几乎化不开的栀子花香,源头就在这里!

我强忍着心悸和作呕的冲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地面。垃圾堆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泥土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深。我蹲下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指尖触碰到那片湿润的泥土,冰冷粘腻。拨开表层的浮土和几片枯叶,底下,几片早已失去光泽、变得暗褐干瘪的花瓣显露出来。旁边,还散落着几颗同样干枯、深褐色的……花萼?不!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那不是花萼!

是早已干涸、凝结成块、深深渗入泥土的……血迹!暗褐色,与干枯的花瓣几乎融为一体,却散发着若有若无、属于生命的铁锈腥气!花瓣的形态,正是母亲最爱的重瓣栀子!它们像祭品,又像嘲弄的标记,被随意丢弃在这凝固的血迹之上。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心。就在我指尖发颤,想要再拨开一点浮土,寻找更多痕迹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震动,来自我斜后方的一根锈蚀的金属立柱顶端!那声音太轻微了,若非我此刻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察觉!

是微型监控探头发出的伺服电机声!

被发现了!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没有丝毫犹豫,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跳起来,转身就朝着来时的复杂钢铁迷宫狂奔!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炸开。身后,死寂的废墟里,那呜咽的风声似乎带上了一丝追索的意味。

我利用对复杂地形的模糊记忆(这得益于少年时在这片废弃区域探险的零碎记忆,讽刺的是,它们可能也被周兆麟买走过),在巨大的管道、废弃的龙门吊骨架和坍塌的墙体间拼命穿梭、躲藏。每一次拐弯都感觉身后有冰冷的视线黏着,每一次停下喘息都仿佛能听到细微的、不属于我的脚步声在远处回荡。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火烧火燎,双腿像灌了铅,我才敢躲进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巨大水泥管道里。管道内壁冰冷潮湿,布满滑腻的青苔。我蜷缩在最深处的黑暗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壁,剧烈地喘息,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管道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管道口。

暂时安全了?我靠在冰冷的水泥管壁上,汗水混合着灰尘黏在脸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刚才发现的血迹和栀子花,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证据!虽然微小,但那是周兆麟罪行的铁证!必须交给李正阳!

我摸索着掏出加密通讯器,指尖因为紧张和疲惫而颤抖。就在我准备拨通那个预设好的紧急号码时,通讯器的屏幕突然自动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漆黑的水泥管道里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行冰冷的、仿佛用冰锥凿刻出来的文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 **“陈默先生,废墟里的栀子花,香气是否依旧熟悉?你母亲的品味,总是如此独特而隽永。”**

嗡!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我来了,他甚至知道我触碰了什么!这绝不是巧合!那个微型摄像头……还有更多!这片废墟,根本就是他精心布置的猎场!而我,就是那只一头撞进来的猎物!

屏幕上的文字停顿了几秒,像在欣赏我此刻的惊恐。接着,新的字符冷酷地跳了出来:

> **“你让我很失望。我购买你珍贵的记忆,赋予它们在我意识中永恒的地位,而你,却像一只肮脏的老鼠,在我的私人花园里翻找垃圾。”**

> **“你的记忆,纯净而充满生命力,是我对抗腐朽的解药。你的行为,却如此卑劣,玷污了这份纯净。”**

> **“看来,‘涅槃’必须提前了。我需要完整的你,陈默,你的一切,来净化这被污染的部分。就在今晚,零时。我会亲自来接你‘回家’。”**

> **“别试图逃。你的记忆,就是你的牢笼。你无处可去。”**

文字消失,屏幕彻底暗了下去。管道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今晚!零时!

他不再等待一周!他要提前动手!就在今晚!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无处可逃?记忆就是牢笼?他的话像诅咒,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真实性。他知道我的一切,我的习惯,我的恐惧,我可能藏身的地方……因为他拥有我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体验!在他面前,我几乎是透明的!

水泥管的冰冷透过衣服刺入骨髓。我该怎么办?报警?周兆麟的VVIP-7级豁免权,还有那被否决的“深红风险”评估,像两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去找李正阳?时间!时间根本来不及!而且周兆麟的势力,很可能已经盯上了所有与我有关的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难道真的……无处可逃?只能坐以待毙,等着被他拖上手术台,抽干最后一点灵魂?

不!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心底嘶吼。绝不!

既然无处可逃,那就……迎上去!既然我的记忆是牢笼,是引他前来的灯塔……那就让这灯塔,变成焚毁他的烈焰!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杀的计划,伴随着决死的疯狂,在我脑中迅速成型。我需要武器,一件能在他最得意、最接近我的时候,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武器。一件常规武器库中不存在,却能精准打击他那个“意识殿堂”的东西。

我想起了在记忆库公司底层数据库深处,无意中扫到过的一份高度加密、标记为“潘多拉”的禁忌项目档案。那里面提到过一种理论上存在的神经武器雏形——代号“湮灭回响”。它并非物理炸弹,而是一种强力的、定向的神经脉冲序列发生器。它的设计初衷极其疯狂:通过模拟特定脑波频率的极端共振,在极短时间内彻底摧毁目标大脑中储存特定记忆序列的神经簇,造成不可逆的“记忆黑洞”。理论上,它甚至能顺着记忆移植的神经连接进行追溯打击!

这东西,是唯一能直接攻击周兆麟“意识核心”的武器!也是唯一能在他吞噬我的同时,拉着他的“意识殿堂”一起陪葬的希望!

时间紧迫,每一秒都是生命。我猛地冲出水泥管道,借着废墟的掩护,朝着城市边缘那个藏匿着无数灰色技术的“锈带”黑市狂奔。那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是唯一可能找到“湮灭回响”组件或者替代品的地方。

汗水浸透衣衫,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周兆麟的阴影如同实质,紧紧追在身后。我必须在零时的钟声敲响前,准备好我的“回响”。

4 记忆湮灭

“锈带”黑市深藏在城市排水系统的巨大交汇点之下。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机油、腐烂食物、劣质酒精和人体汗腺分泌物的刺鼻气味。昏暗的、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招牌映照着湿漉漉、布满油污的地面。两侧是拥挤的、用废弃集装箱和金属板材搭建的棚户店铺,售卖着各种见不得光的商品:非法义体、神经抑制剂、盗版意识流芯片、被通缉的AI核心……

我压低帽檐,像一条滑溜的鱼,在拥挤、散发着汗臭和廉价香水味的人流中快速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摊位和店铺,寻找着“神经脉冲”、“高频谐振”、“定向破坏”之类的关键词。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敲打。时间像沙漏里的沙,飞速流逝。零时的阴影步步紧逼。

终于,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一个用生锈的波纹钢板围起来、只开了一个小窗口的简陋摊位前,我停下了脚步。摊位上没有任何招牌,窗口里面坐着一个几乎完全被阴影吞噬的人影,只能看到他干枯如鹰爪般的手指在把玩着一块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晶体。

“湮灭回响。”我凑近窗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我需要核心谐振器。能烧掉记忆的那种。”

阴影里的人影动作顿住了。黑暗中,似乎有两道冰冷的光点(可能是义眼)扫视过来,带着审视和评估的意味。沉默了几秒,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

“禁忌词,年轻人。代价……很高。”

“代价不是问题。”我毫不犹豫,将手腕上那枚父亲留下的、唯一值点钱的旧式机械表摘下,从窗口塞了进去。那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念想。表壳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微微颤抖。

阴影中的手指拿起表,对着旁边一盏昏暗的红色小灯看了看,发出意义不明的“啧”声。片刻后,一个用脏兮兮的油布包裹着的、只有香烟盒大小的金属方块被推了出来,冰冷沉重。

“原型机,不稳定。”沙哑的声音警告道,“能量过载就是你的脑袋开花。目标频率……要非常精准。误差超过0.3%,先死的是你自己。”

“明白。”我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它像一块冰,也像一块即将引爆的烙铁。没有时间犹豫了。

“还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追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你要烧掉的目标……最好离得够近。越近,‘回响’越响亮。祝你好运,或者……安息。”

我头也不回地扎进黑市浑浊的人流。怀里的“湮灭回响”核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弱震动和热量。够近……必须足够近!这注定是一场自杀式的刺杀。但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是能量源。黑市里充斥着小型的、通常是给非法改装义体或武器供电的高密度能量块。我找到一家售卖“动力核心”的店铺,用身上仅剩的现金买了一块标着“蝎尾”的军用级袖珍能量块。它的外壳带着危险的黄色条纹,入手滚烫,仿佛蕴藏着暴烈的雷霆。

最后一步,组装和频率设定。我躲进黑市最深处一个无人使用的、散发着恶臭的废弃清洁工具间。反锁上门,仅靠一个微型应急灯提供光源。汗水模糊了视线,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我按照记忆深处那份“潘多拉”档案里残缺的示意图,将冰冷的谐振器核心、滚烫的“蝎尾”能量块、以及几根临时购买的粗劣神经信号导线粗暴地连接在一起。导线裸露的接口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最关键的步骤来了——设定目标频率。周兆麟的大脑里,植入了大量属于“陈默”的记忆片段。每一个片段,理论上都有其独特的神经编码印记。但最核心的,最能代表“陈默”这个存在本质的,是什么?

不是某个具体的画面,而是烙印在那些记忆深处的、最强烈的情感共鸣!

母亲!栀子花香!那个被周兆麟扭曲玷污的、属于我和母亲的核心记忆!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那片阳光灿烂、栀子花盛开的记忆深处。母亲的笑容,指尖的温度,那独一无二的、带着泥土和晨露气息的芬芳……所有的温暖、眷恋、以及如今被亵渎所带来的滔天愤怒和痛苦!这些极端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浪潮,冲击着我的意识。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在谐振器粗糙的触控板上飞快地输入!不是精确的数字编码(我根本不知道),而是将此刻我灵魂深处因为核心记忆被亵渎而激起的、最狂暴、最本源的神经电信号波动模式,强行捕捉、放大、并设定为“湮灭回响”的打击频率!

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设定炸弹的起爆器!频率设定完成的瞬间,整个简陋的装置发出一阵低沉的、不稳定的嗡鸣,外壳温度急剧升高,仿佛一头被强行唤醒的、随时会反噬的凶兽。

成了。或者说,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己脑袋炸飞的炸弹,成了。

我将这危险的组合体小心翼翼地塞进夹克内袋,紧贴着胸口。它能感受到我疯狂的心跳。距离零时,还有不到三小时。

5 记忆之战

我选择的地方,是我记忆中最深的烙印,也是周兆麟通过我的记忆所熟知的“灯塔”——城郊那个早已废弃的、母亲曾经打理过的老花圃。那里,曾经种满了栀子花。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和丛生的荒草。但那里,是我记忆的起点,也是周兆麟通过我的眼睛“看到”过的地方。他一定会来!他会认为这里是完美的“涅槃”之地,用我的记忆核心,在我记忆的源头完成吞噬!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破败的花圃上。断墙的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如同怪兽的獠牙。荒草在冷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空气里早已没有了栀子花香,只有泥土、腐烂植物和夜露的冰冷气息。

我藏身在一堵半塌的矮墙后面,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心跳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生疼。怀里的“湮灭回响”装置透过衣服传来一阵阵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温热和极其细微的嗡鸣,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紧贴着我的心脏。我的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按在它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向那个致命的刻度。

突然,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引擎声。不是悬浮车那种特有的、近乎无声的电磁嗡鸣,而是旧时代内燃机低沉、克制却充满力量的咆哮。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花圃外那条早已荒废的碎石小路上停下。

来了!

引擎熄灭,死寂重新笼罩。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废墟。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眼珠在黑暗中艰难地转动,透过矮墙坍塌处的缝隙向外窥视。

两道雪亮得如同利剑的光柱刺破黑暗,是车灯。它们短暂地扫过荒芜的花圃,随即熄灭。沉重的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个身影,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从黑暗与车灯余光交织的边缘,缓缓步入这片残破的月光之下。

周兆麟。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手工西装,即使在这样荒凉破败的环境下,也一丝不苟,仿佛刚刚离开某个顶级的商务晚宴。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老人疲惫与某种病态亢奋的红润。他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韵律感,完全不像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但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不再是浑浊的老态,而是一种锐利、冰冷、带着非人般审视和贪婪的光芒。他缓缓扫视着这片断壁残垣,目光掠过倒塌的花架、被荒草掩埋的砖石小径……那眼神,不像在看一片废墟,而像是在欣赏一处神圣的殿堂,一处专属于他的祭坛。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笑意。

“熟悉的气息,陈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响起,清晰、平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感,“即使荒废了这么多年,这片土地的‘记忆’依然如此清晰。你母亲的汗水,你的脚印……它们都在这里,沉淀着,等待着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在品味某种芬芳。“我感受到了,那份纯净的生命力,那份温暖的眷恋……它们就在这片土壤之下,在你的意识深处,躁动着,呼唤着我。多么完美的‘涅槃’之地啊。”

他一步一步,精准地朝着我藏身的矮墙方向走来,皮鞋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单调而压迫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出来吧,孩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慈父般的蛊惑力,却比寒冰更冷,“不必躲藏。你的恐惧,你的愤怒,你的绝望……这些也是你的一部分,是构成‘陈默’这个独特存在的珍贵材料。它们都将融入我,成为我迈向新生的基石。这是你的荣幸,也是你记忆最终的归宿。”

距离在缩短。十米……八米……五米……

他离我越来越近!那张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光泽的脸庞,那双闪烁着非人光芒的眼睛,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昂贵的、冰冷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被化学香精掩盖过的、属于老年人的腐朽气息。

就是现在!足够近了!

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在这一刻被压缩到极致,然后轰然引爆!一股决死的疯狂如同熔岩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矮墙后暴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不成声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量扑向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动作快得超越了身体的极限,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怀里的“湮灭回响”装置被我死死攥在掌心,那粗糙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真实感。目标锁定——周兆麟那颗被我的记忆异化的头颅!

就在我扑出、手指即将狠狠按下那致命的触发按钮的瞬间——

周兆麟的身体以一个完全违背他年龄的、近乎鬼魅般的速度,极其轻微地向侧面滑开半步!

这半步,如同天堑!

我的指尖,带着全身冲刺的惯性,距离他的太阳穴仅有不到一寸!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贴上他的皮肤!但就是这毫厘之差,我的全力一扑,落空了!

巨大的惯性带着我向前踉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爆炸,而是我的身体狠狠撞在了周兆麟身后那堵冰冷的、布满苔藓的断墙上!剧痛瞬间从肩膀蔓延至全身,眼前金星乱冒,肺里的空气被猛地挤压出去!

“呃啊——!”痛楚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

“愚蠢。”周兆麟冰冷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和绝对的掌控感,“你以为,拥有了你的记忆,我会不了解你吗?不了解你的每一个习惯,每一次冲动,甚至……你此刻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地蜷缩在墙根下、因剧痛而暂时无法动弹的我。月光勾勒出他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冰冷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绝望的怜悯和……贪婪。

“你的愤怒,你的痛苦,你的绝望……多么鲜活,多么澎湃的生命力!”他微微俯身,那双非人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灼烧着我的灵魂,“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最核心的燃料!它将点燃我的‘涅槃’之火!”

剧痛撕扯着我的神经,肩膀的骨头仿佛碎裂了。怀里的“湮灭回响”装置在撞击中硌得我胸口生疼,它还在微微嗡鸣着,像一个濒死的蜂群。失败了……同归于尽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彻底失败。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被看穿了所有底牌的赌徒。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麻痹了四肢。

“带走。”周兆麟直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平稳。他甚至懒得再多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件即将被送入熔炉的原料。

两个如同铁塔般、穿着黑色战术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沉默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废墟的阴影中无声地闪出。他们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训练有素的冷酷。冰冷坚硬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我剧痛的肩膀和手臂,毫不留情地将我从地上拖拽起来。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我像一袋没有生命的垃圾,被粗暴地拖行着。双脚在碎石和荒草上无助地蹭过。视线因疼痛和绝望而模糊摇晃,只能看到周兆麟那挺直的、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背影,在惨淡的月光下走向那辆如同钢铁怪兽般的黑色防弹轿车。车门无声滑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被狠狠地塞进了后座,身体砸在冰冷如铁的真皮座椅上,引发一阵新的剧痛。浓重的、混合着昂贵皮革和某种冰冷消毒剂的气味瞬间包裹了我。一个保镖紧跟着挤进来,坐在我旁边,沉重的身体像一堵墙,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另一个保镖坐进副驾驶。

周兆麟坐进了宽敞的驾驶位后方,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最后一丝月光隔绝。

车内一片死寂。引擎启动,发出低沉内敛的咆哮,车身平稳地滑出。窗外,那片埋葬着我童年温暖和母亲芬芳的废弃花圃,连同那堵让我功亏一篑的断墙,迅速地被黑暗吞噬,缩小,最终消失不见。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驶向未知的深渊。目的地毫无疑问——那个能将我的灵魂彻底剥离、献祭给眼前这个恶魔的“涅槃”之地。

肩膀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怀里的“湮灭回响”装置紧贴着我的肋骨,它那微弱的嗡鸣和热量,此刻成了唯一能证明我还拥有反抗意志的东西。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剧痛和冰冷的恐惧中挣扎着浮现:它还在!刚才的撞击似乎没有损坏它!这是我最后……最后的机会!

6 记忆终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片绝对的寂静。窗外不再是飞逝的模糊街景,而是光滑、冰冷、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弧形墙壁。我们进入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

车门打开。我被粗暴地拖拽出来。眼前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纯白色实验室。没有窗户,只有均匀柔和的冷光从天花板和墙壁的缝隙中弥漫出来,照亮着纤尘不染的环境。空气冰冷干燥,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精密电子设备的味道。巨大的透明玻璃隔断将空间分割,里面是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复杂仪器和手术设备。最醒目的,是实验室中央那座银白色的、如同未来棺材般的记忆提取舱。它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像一只蛰伏的钢铁蜘蛛。

这里就是“涅槃”的祭坛。

没有给我任何喘息或观察的机会,我被直接拖向实验室侧面的一个无菌准备间。两个穿着全身防护服、如同机器人般无声无息的工作人员接手了我。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冰冷的剪刀剪开了我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衣服,粗糙的消毒海绵带着刺鼻的气味用力擦拭着我的身体,尤其是太阳穴附近。

我被强行按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一根束缚带勒过我的胸膛,将我牢牢固定。另一个工作人员拿起一把嗡嗡作响的剃刀,冰凉的刀头贴上了我的头皮。

“不……”反抗的念头刚升起,就被旁边保镖冰冷的眼神和更重的束缚压了下去。剃刀移动,细碎的发茬纷纷落下。冰冷的消毒液再次淋下,顺着光秃秃的头皮滑落,带来一阵阵寒意。最后,两个特制的、带有密集微型吸盘的电极贴片被精准地贴在了我的太阳穴和后脑勺上,冰冷的凝胶触感深入骨髓。

准备完成。金属椅发出轻微的嗡鸣,载着我,如同运送一块砧板上的肉,滑出了准备间,进入了那个巨大冰冷的白色主实验室,径直滑向中央那座银白色的提取舱。舱门无声地向上滑开,露出里面柔软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内衬,以及更多闪烁着幽光的内部探头。

周兆麟已经等在那里。他换上了一身同样纤尘不染的白色无菌服,负手而立,站在提取舱旁的控制台前。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和神经图谱。他微微侧头,看着被固定在椅子上送来的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即将进行伟大仪式的专注和……期待。

“开始吧。”他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决定命运的冷酷,“启动‘涅槃’程序。目标:供体陈默,全部记忆序列,包括深层潜意识及情感核心。执行最高优先级覆盖植入。”

“指令确认。‘涅槃’程序启动。”冰冷的合成女声从扩音器中传出。

我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身体被束缚带勒得生疼,光秃的头皮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太阳穴和后脑的电极贴片像冰冷的毒蛇吸附着。看着那座缓缓开启、如同墓穴入口般的银白色提取舱,看着周兆麟那专注而无情的背影,听着那宣告我灵魂死刑的指令……

一股混合着极致愤怒、不甘和疯狂的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我体内轰然爆发!不!绝不!就算死,我也要拖着这个恶魔一起下地狱!

就是现在!最后的机会!

我的右手臂,被束缚带固定在扶手上,但手腕还能艰难地移动几厘米!指尖在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决绝,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绝望地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裤子布料,按向了紧贴在大腿外侧的那个冰冷坚硬的方块——那是“湮灭回响”!

我没有去精确瞄准周兆麟!那已经不可能!我的目标,是我自己!是我大脑里那些被周兆麟植入的、属于我的、此刻却成为他灯塔和坐标的记忆神经簇!用这自毁的脉冲,顺着记忆连接的通道,轰向他的意识核心!同归于尽!

“呃啊啊——!!!”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既是启动的信号,也是最后的控诉!

“湮灭回响”核心被我疯狂按下的瞬间,怀中的装置猛地爆发出一阵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嗡鸣!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紧接着——

噗!

一声沉闷而可怕的爆裂声,从我自己的头颅内部传来!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脑髓深处同时炸开!又像是整个意识宇宙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噬,随即被翻滚的、粘稠的黑暗覆盖!那黑暗如同活物,带着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母亲的栀子花、血淋淋的挂钟、周兆麟冰冷的眼睛……它们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疯狂地旋转、切割!

“啊——!!!”

这一次的惨叫,凄厉得不像人类,充满了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苦!我的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鼻中瞬间涌出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就在我自己的意识被这自毁的脉冲彻底撕碎、陷入无边黑暗前的亿万分之一秒——

我眼角的余光,透过被鲜血和黑暗模糊的视野,看到控制台前那个白色的、掌控一切的身影——周兆麟!

他那张永远平静、如同戴了面具的脸,在那一刻,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瓷器,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惊骇和痛苦!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剧烈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那双闪烁着非人光芒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瞳孔急剧放大,里面倒映着控制屏幕上疯狂跳动的、代表他植入记忆神经簇的信号图谱——它们正如同雪崩般,在屏幕上炸开一片刺眼的猩红警报!

“不……不可能……我的……殿堂……”一声极度痛苦和惊恐的嘶吼,从他扭曲的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毁灭性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

死寂。

冰冷的、绝对的死寂,笼罩着纯白色的巨大实验室。

只有仪器单调的蜂鸣声和指示灯疯狂闪烁的红光,像垂死者的脉搏,在空旷中回响。

我,或者说,曾经是“陈默”的那具躯壳,被牢牢束缚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头颅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侧,口鼻、眼角、耳道都残留着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痕。光秃的头皮上,那两个特制的电极贴片边缘焦黑一片,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微臭。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光源,却已映不进任何景象。生命的气息早已断绝,只留下一个被暴力摧毁殆尽的容器。

几步之外,控制台前,周兆麟瘫倒在他那张昂贵的、符合人体工学的指挥椅上。昂贵的白色无菌服被他自己抓挠得凌乱不堪,领口沾染着喷溅状的呕吐物和暗红的血迹。他那张曾经保养得宜、充满上位者威严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噩梦中的鬼怪。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里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极致痛苦、无法理解的惊骇和……空洞。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右手还死死地、痉挛般地抓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落在昂贵的座椅旁,指尖微微抽搐。

巨大的弧形屏幕上,代表周兆麟生命体征的波纹早已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而旁边那幅复杂的神经活动图谱,更是触目惊心。原本代表着他植入的“陈默”记忆神经簇的区域,此刻显示着一片巨大的、边缘还在不断扩散的、如同黑洞般的深黑色空洞!空洞周围,代表他自身核心意识的信号微弱地闪烁着,杂乱无章,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正被那不断扩大的记忆黑洞疯狂地吞噬、撕裂、湮灭!

警报的红光疯狂地闪烁,映照着实验室里两具形态各异、却都走向终结的躯体。一个被物理摧毁,一个被意识湮灭。自毁的脉冲,顺着记忆连接的通道,完成了最后的复仇。

7 记忆余音

不知过了多久。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液压装置启动,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个穿着崭新白色实习研究员制服的年轻男孩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初入职场的青涩和一丝紧张,手里还抱着一块透明的数据板。显然,他是被指派来整理实验室或进行设备例行检查的。

“周董?陈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无人应答。

当他绕过巨大的控制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手里的数据板“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被自己绊倒,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就在他惊恐的目光扫过控制台那巨大弧形屏幕时,动作猛地顿住。屏幕上,那代表周兆麟意识核心的信号早已消失,只剩下那片象征着彻底湮灭的、不断扩散的深黑色空洞。空洞的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异常的波动残留。

而屏幕最下方,一行细小的、幽绿色的系统状态提示文字,在疯狂闪烁的红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 **【警告:核心记忆云备份程序(离线节点)检测到异常终止。】**

> **【状态:备份数据流(片段化)已强制上传至预设安全节点(代号:栀子园)。】**

> **【上传状态:已完成(97.3%)。】**

年轻实习生完全看不懂这些术语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看到尸体还要恐怖。他只想逃!

就在他颤抖着转身,准备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时,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旋律,不受控制地从他因为极度紧张而发干的喉咙里哼了出来。那调子很轻,很怪,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仿佛来自记忆最深处的熟悉感: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更新时间:2025-06-11 09: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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